致他娇羞的女友

——安德鲁.马维尔(英国)

假如我们有足够的世界和足够的时间,
女士啊,你这样的娇羞便算不得罪愆。
我们可以坐下来,想想该在哪条路上
消磨我们漫长的爱恋。
你可以在恒河的岸上寻觅宝石,
我可以在亨伯河边幽幽哀叹;
我可以在灭绝世界的洪水来临之前
爱上你,你可以拒绝,或者接受,
就在末日审判的当天。
我那植物的爱情缓慢滋长,
超出了所有伟大帝国的辉煌版图。
让我用一百年赞美你的眼,凝视你的眉,
用二百年崇拜你的胸,用三万年的时间慢慢爱遍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偏偏把你的心留待最后触摸,
只有这样的排场才不致把你辱没。

但我总是听到,背后隆隆逼近的时间的战车,
而我们面前,却只有一片无边的苍凉的大漠。
在那里,你的美已经荒芜难寻,
你那汉白玉的寝宫里再不会回荡我的歌声;
却是蛆虫染指你苦心捍卫的贞洁,
化做尘土的,是你那无谓的虚名。
那时我的情欲也尽化成灰了,
坟墓虽然幽隐自在,
但我想,没有人会在那里相爱。

所以啊,趁青春还在,
趁你的肌肤正如清晨的雨露,
趁你的灵魂还能飞升起舞,
何不放任我们胸中的火焰,
何不放任我们像一对热烈的猛禽那样彼此奉献。
宁可如烟花绽放一瞬,
胜过在缓慢的时间中缓慢凋萎。
用我们全副的气力和全副的爱意
冲破铁门,释放自己;
虽然我们没办法停住时间,
却可以让时间为我们飞转。

(极尽甜言,极尽蛊惑。。。)

飞鸟集

—泰戈尔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是大地的泪点,使她的微笑保持着青春不谢。
无垠的沙漠热烈追求一叶绿草的爱,她摇摇头笑着飞开了。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跳舞着的流水呀,在你途中的泥沙,要求你的歌声,你的流动呢。你肯挟瘸足的泥沙而俱下么?
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我们一度梦见彼此是陌生人,
醒来时发现彼此是相亲相爱的。
忧思在我的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中。
有些看不见的手,如懒懒的微飔的,正在我的心上奏着潺湲的乐声
“海水呀,你说的是什么?”
“是永恒的疑问。”
“天空呀,你回答的话是什么?”
“是永恒的沉默。”
静静地听,我的心呀,听那世界的低语,这是它对你求爱的表示呀。
创造的神秘,有如夜间的黑暗--是伟大的。而知识的幻影却不过如晨间之雾。
不要因为峭壁是高的,便让你的爱情坐在峭壁上。
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
这些微飔,是树叶的簌簌之声呀;它们在我的心里欢悦地微语着。
你看不见你自己,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
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选择我。
那些把灯背在背上的人,把他们的影子投到了自己前面。
我的存在,对我是一个永久的神奇,这就是生活。
“我们萧萧的树叶都有声响回答那风和雨。你是谁呢,那样的沉默着?”
“我不过是一朵花。”
神希望我们酬答他,在于他送给我们的花朵,而不在于太阳和土地。
我的心把她的波浪在世界的海岸上冲激着,以热泪在上边写着她的题记:“我爱你。”
“月儿呀,你在等候什么呢?”
“向我将让位给他的太阳致敬。”
绿树长到了我的窗前,仿佛是喑哑的大地发出的渴望的声音。
神自己的清晨,在他自己看来也是新奇的。
生命从世界得到资产,爱情使它得到价值。
枯竭的河床,并不感谢它的过去。
鸟儿愿为一朵云。
云儿愿为一只鸟。
当太阳横过西方的海面时,对着东方留下他的最后的敬礼。
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陆地上的兽类是喧闹的,空中的飞鸟是歌唱着的。
但是,人类却兼有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与空中的音乐。
他把他的刀剑当着他的上帝。
当他的刀剑胜利的时候他自己却失败了。
神从创造中找到他自己。
阴影戴上她的面幕,秘密地,温顺地,用她的沉默的爱的脚步,跟在“光”后边。
群星不怕显得向萤火那样。
心是尖锐的,不是宽博的,它执着在每一点上,却并不活动。
你的偶像委散在尘土中了,这可证明神的尘土比你的偶像还伟大。
我的白昼已经完了,我象一只泊在海滩上的小船,谛听着晚潮跳舞的乐声。
我们的生命是天赋的,我们惟有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
当我们是最为谦卑的时候,便是我们最接近伟大的时候。
麻雀看见孔雀负担着它的翎尾,替它担忧。
决不要害怕刹那――永恒之声这样唱着。
在我自己的杯中,饮了我的酒吧,朋友。一倒在别人的杯里,这酒的腾跳的泡沫便要消失了。
“完全”为了对“不完全”的爱,把自己装饰得美丽。
神对人说:“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爱你所以惩罚你。”
谢谢火焰给你光明,但是不要忘了那执灯的人,他是坚忍地站在黑暗当中呢。
神对于那些大帝国会感到厌恶,却决不会厌恶那些小小的花朵。
错误经不起失败,但是真理却不怕失败。
瀑布歌唱道:“虽然渴者只要少许的水便够了,我却很快活地给与了我的全部的水。
把那些花朵抛掷上去的那一阵子无休无止的狂欢大喜的劲儿,其源泉是在哪里呢?
樵夫的斧头,问树要斧柄。
树便给了他。
这寡独的黄昏,幕着雾与雨,我在我的心的孤寂里,感觉到它的叹息。
贞操是从丰富的爱情中生出来的财富。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了我们。
诗人――飙风,正出经海洋森林,追求它自己的歌声。
每一个孩子出生时都带来信息说:神对人并未灰心失望。
绿草求她地上的伴侣。
树木求他天空的寂寞。
人对他自己建筑起堤防来。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那想做好人的,在门外敲着门;那爱人的看见门敞开
“你离我有多远呢,果实呀?”
“我藏在你心里呢,花呀。”
这个渴望是为了那个在黑夜里感觉得到,在大白天里却看不见的人。
露珠对湖水说道;“你是在荷叶下面的大露珠,我是在荷叶上面的较小的露珠。”
刀鞘保护刀的锋利,它自己则满足于它的迟钝。
在黑暗中,“一”视如一体;在光亮中,“一”便视如众多。
在静听着的松林之间。
大地借助于绿草,显出她自己的殷勤好客。
绿叶的生与死乃是旋风的急骤的旋转,它的更广大的旋转的圈子乃是在天上繁星之间徐缓的转动。
权势对世界说道:“你是我的。”
世界便把权势囚禁在她的宝座下面。
爱情对世界说道:“我是你的。”
世界便给予爱情以在它屋内来往的自由。
浓雾仿佛是大地的愿望。
它藏起了太阳,而太阳原是她所呼求的。
安静些吧,我的心,这些大树都是祈祷者呀。
瞬刻的喧声,讥笑着永恒的音乐。
我想起浮泛在生与爱与死的川流上的许多别的时代,以及这些时代之被遗忘,我便感觉到离开尘世的自由。
我灵魂里的忧郁就是她的新婚的面纱。
这面纱等候着在夜间卸去。
死之印记给生的钱币以价值,使它能够用生命来购买那真正的宝物。
白云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
晨光给它戴上霞彩。
尘土受到损辱,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
只管走过去,不必逗留着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
根是地下的枝。
枝是空中的根。
远远去了的夏之音乐,翱翔于秋间,寻求它的旧垒。
不要从你自己的袋里掏出勋绩借给你的朋友,这是污辱他的。
无名的日子的感触,攀缘在我的心上,正象那绿色的苔藓,攀缘在老树的周身。
回声嘲笑她的原声,以证明她是原声。
当富贵利达的人夸说他得到神的特别恩惠时,上帝却羞了。
我投射我自己的影子在我的路上,因为我有一盏还没有燃点起来的明灯。
人走进喧哗的群众里去,为的是要淹没他自己的沉默的呼号。
终止于衰竭是“死亡”,但“圆满”却终止于无穷。
太阳只穿一件朴素的光衣,白云却披了灿烂的裙裾。
山峰如群儿之喧嚷,举起他们的双臂,想去捉天上的星星。
道路虽然拥挤,却是寂寞的,因为它是不被爱的。
权势以它的恶行自夸,落下的黄叶与浮游的云片却在笑它。
今天大地在太阳光里向我营营哼鸣,像一个织着布的妇人,用一种已经被忘却的语言,哼着一些古代的歌曲。
梦是一个一定要谈话的妻子。
睡眠是一个默默忍受的丈夫。
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轻轻地在他耳旁说道:“我是死,是你的母亲。我就要给你以新的生命。
黑夜呀,我感觉到你的美了。你的美如一个可爱的妇人,当她把灯灭了的时候。
我把在那些已逝去的世界上的繁荣带到我的世界上来。
亲爱的朋友呀,当我静听着海涛时,我好几次在暮色深沉的黄昏里,在这个海岸上,感到你的伟大思想的沉默。
鸟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慈善的举动。
夜对太阳说道:“在月亮中,你送了你的情书给我。”
“我已在绿草上留下了我的流着泪点的回答了。”
使卵石臻于完美,并不是槌的打击,乃是水的载歌载舞,
蜜蜂从花中啜蜜,离开时营营地道谢。
浮华的蝴蝶却相信花是应该向它道谢的。
如果你不等待着要说出完全的真理,那末把真话说出来是很容易的。
“可能”问“不可能”道:
“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它回答道:“在那无能为力者的梦境里。”
如果你把所有的错误都关在门外时,真理也要被关在门外面了。
我听见有些东西在我心的忧闷后面萧萧作响,――我不能看见它们。
闲暇在动作时便是工作。
静止的海水荡动时便成波涛。
绿叶恋爱时便成了花。
花崇拜时便成了果实。
埋在地下的树根使树枝产生果实,却不要什么报酬。
阴雨的黄昏,风无休止地吹着。
我看着摇曳的树枝,想念万物的伟大。
文字对工作说道:“我惭愧我的空虚。”
工作对文字说道:“当我看见你时,我便知道我是怎样地贫乏了。”
时间是变化的财富。时钟模仿它,却只有变化而无财富。
真理穿了衣裳,觉得事实太拘束了。
在想象中,她却转动得很舒畅。
当我到这里那里旅行着时,路呀,我厌倦你;当你引导我到各处去时我便爱上你,与你结婚。
让我设想,在群星之中,有一颗星是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的黑暗的。
妇人,你用了你美丽的手指,触着我的什物,秩序便如音乐似的生出来了。
一个忧郁的声音,筑巢于逝水似的年华中。
它在夜里向我唱道:“我爱你。”
燃着的火,以它熊熊的光焰警告我不要走近它。
把我从潜藏在灰中的余烬里救出来吧。
我有群星在天上,
但是,唉,我屋里的小灯却没有点亮。
死文字的尘土沾着你。
用沉默去洗净你的灵魂吧。
生命里留了许多罅隙,从中送来了死之忧郁的音乐。
世界已在早晨敞开了它的光明之心。
出来吧,我的心,带着你的爱去与它相会。
我的思想随着这些闪耀的绿叶而闪耀;我的心灵因了这日光的抚触而歌唱;我的生命因为偕了万物一同浮泛在空间的蔚蓝,时间的墨黑而感到欢快*
神的巨大的威权是在柔和的微(风思)里,而不在狂风暴雨之中。
在梦中,一切事都散漫着,都压着我,但这不过是一个梦呀。但我醒来时,我便将觉得这些事都已聚集在你那里,我也便将自由了。
落日问道:“有谁继续我的职务呢?”
瓦灯说道:“我要尽我所能地做去,我的主人。”
采着花瓣时,得不到花的美丽。
大的不怕与小的同游。
居中的却远而避之。
夜秘密地把花开放了,却让白日去领受谢词。
权势认为牺牲者的痛苦是忘恩负义。
蛛网好象要捉露点,却捉住了苍蝇。
爱情呀,当你手里拿着点亮了的痛苦之灯走来时,我能够看见你的脸,而且以你为幸福。
萤火对天上的星说道:“学者说你的光明总有一天会消灭的。”
天上的星不回答它。
在黄昏的微光里,有那清晨的鸟儿来到了我的沉默的鸟巢里。
思想掠过我的心上,如一群野鸭飞过天空。
我听见它们鼓翼之声了。
沟洫总喜欢想:河流的存在,是专为它供给水流的。
世界以它的痛苦同我接吻,而要求歌声做报酬。
压迫着我的,到底是我的想要外出的灵魂呢,还是那世界的灵魂,敲着我心的门,想要进来呢?
思想以他自己的语言喂养它自己而成长起来了。
或者你在工作,或者你没有。
当你不得不说:“让我们做些事吧”时,那末就要开始胡闹了。
向日葵羞于把无名的花朵看作它的同胞。
太阳升上来了,向它微笑,说道:“你好么,我的宝贝儿?”
“谁如命运似的催着我向前走呢?”
“那是我自己,在身背后大跨步走着。”
云把水倒在河的水杯里,它们自己却藏在远山之中。
我一路走去,从我的水瓶中漏出水来。
只剩下极少极少的水供我回家使用了。
杯中的水是光辉的;海中的水却是黑色的。
小理可以用文字来说清楚,大理却只有沉默。
太阳以微笑向我问候。
雨,他的忧闷的姐姐,向我的心谈话。
我的昼间之花,落下它那被遗忘的花瓣。
在黄昏中,这花成熟为一颗记忆的金果。
我象那夜间之路,正静悄悄地谛听着记忆的足音。
黄昏的天空,在我看来,像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
太急于做好事的人,反而找不到时间去做好人。
他们嫉妒,他们残杀,人反而称赞他们。
然而上帝却害了羞,匆匆地把他的记忆埋藏在绿草下面。
黑暗向光明旅行,但是盲者却向死亡旅行。
小狗疑心大宇宙阴谋篡夺它的位置。
静静地坐着吧,我的心,不要扬起你的尘土。
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全是理智的心,恰如一柄全是锋刃的刀。
它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
神爱人间的灯光甚于他自己的大星。
这世界乃是为美之音乐所驯服了的狂风骤雨的世界。
晚霞向太阳说道:“我的心经了你的接吻,便似金的宝箱了。”
接触着,你许会杀害;远离着,你许会占有。
蟋蟀的唧唧,夜雨的淅沥,从黑暗中传到我的耳边,好似我已逝的 少年时代沙地来到我的梦境中。
花朵向星辰落尽了的曙天叫道:“我的露点全失落了。”
黄蜂认为邻蜂储蜜之巢太小。
他的邻人要他去建筑一个更小的。
河岸向河流说道:“我不能留住你的波浪。
让我保存你的足印在我的心里吧。”
白日以这小小的地球的喧扰,淹没了整个宇宙的沉默。
太阳在西方落下时,他的早晨的东方已静悄悄地站在他面前。
让我不要错误地把自己放在我的世界里而使它反对我。
荣誉使我感到惭愧,因为我暗地里求着它。
最好的东西不是独来的,它伴了所有的东西同来。
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是他的左手却可怕。
我的晚色从陌生的树木中走来,它用我的晓星所不懂得的语言说话。
夜之黑暗是一只口袋,迸出黎明的金光。
我们的欲望把彩虹的颜色借给那只不过是云雾的人生。
我的忧思缠绕着我,要问我它自己的名字。
果的事业是尊贵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做叶的事业吧,叶是谦逊地,专心地垂着绿荫的。
狂风暴雨象是在痛苦中的某个天神的哭声,因为他的爱情被大地所拒绝。
世界不会流失,因为死亡并不是一个罅隙。
生命因为付出了的爱情而更为富足。
我的朋友,你伟大的心闪射出东方朝阳的光芒,正如黎明中的一个积雪的孤峰。
死之流泉,使生的止水跳跃。
那些有一切东西而没有您的人,我的上帝,在讥笑着那些没有别的东西而只有您的人呢。
生命的运动在它自己的音乐里得到它的休息。
踢足只能从地上扬起尘土而不能得到收获。
我们的名字,便是夜里海波上发出的光,痕迹也不留就抿灭了。
让睁眼看着玫瑰花的人也看看它的刺。
鸟翼上系上了黄金,这鸟便永不能再在天上翱翔了。
我们地方的荷花又在这陌生的水上开了花,放出同样的清香,只是名字换了。
在心的远景里,那相隔的距离显得更广阔了。
月儿把她的光明遍照在天上,却留着她的黑斑给她自己。
不要说:“这是早晨”,别用一个“昨天”的名词把它打发掉。你第一次看到它,把它当作还没有名字的新生孩子吧。
青烟对天空夸口,灰烬对大地夸口,都以为它们是火的兄弟。
雨点向茉莉花微语道:“把我永久地留在你的心里吧。”
茉莉花叹息了一声,落在地上了。
腆怯的思想呀,不要怕我。
我是一个诗人。
我的心在朦胧的沉默里,似乎充满了蟋蟀的鸣声――声音的灰暗的暮色。
爆竹呀,你对群星的侮蔑,又跟着你自己回到地上来了。
您曾经带领着我,穿过我的白天的拥挤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
在通宵的寂静里,我等待着它的意义。
我们的生命就似渡过一个大海,我们都相聚在这个狭小的舟中。
死时,我们便到了岸,各往各的世界去了。
真理之川从它的错误之沟渠中流过。
今天我的心是在想家了,在想着那跨过时间之海的那一个甜蜜的时候。
鸟的歌声是曙光从大地反响过去的回声。
晨光问毛茛道:“你是骄傲得不肯和我接吻么?”
小花问道:“我要怎样地对你唱,怎样地崇拜你呢?太阳呀?”
太阳答道:“只要用你的纯洁的素朴的沉默。”
当人是兽时,他比兽还坏。
黑云受光的接吻时便变成天上的花朵。
不要让刀锋讥笑它柄子的拙钝。
夜的沉默,如一个深深的灯盏,银河便是它燃着的灯光。
死像大海的无限的歌声,日夜冲击着生命的光明岛的四周。
花瓣似的山峰在饮着日光,这山岂不象一朵花吗繝
“真实”的含义被误解,轻重被倒置,那就成了“不真实”。
我的心呀,从世界的流动找你的美吧,正如那小船得到风与水的优美似的。
眼不能以视来骄人,却以它们的眼镜来骄人。
虚伪永远不能凭借它生长在权力中而变成真实。
我的心,同着它的歌的拍拍舐岸的波浪,渴望着要抚爱这个阳光熙和的绿色世界。
道旁的草,爱那天上的星吧,你的梦境便可在花朵里实现了。
让你的音乐如一柄利刃,直刺入市井喧扰的心中吧。
这树的颤动之叶,触动着我的心,象一个婴儿的手指。
小花睡在尘土里。
它寻求蛱蝶走的道路。
我是在道路纵横的世界上。
夜来了。打开您的门吧,家之世界呵!
我已经唱过了您的白天的歌。
在黄昏的时候,让我拿着您的灯走过风雨飘摇的道路吧。
我不要求你进我的屋里。
你到我无量的孤寂里来吧,我的爱人!
死亡隶属于生命,正与生一样。
举足是走路,正如落足也是走路。
我已经学会在花与阳光里微语的意义。――再教我明白你在苦与死中所说的话吧。
夜的花朵来晚了,当早晨吻着她时,她颤栗着,叹息了一声,萎落在地上了。
从万物的愁苦中,我听见了“永恒母亲”的呻吟。
大地呀,我到你岸上时是一个陌生人,住在你屋内时是一个宾客,离开你的门时是一个朋友。
当我去时,让我的思想到你那里来,如那夕阳的余光,映在沉默的星天的边上。
在我的心头燃点起那休憩的黄昏星吧,然后让黑夜向我微语着爱情。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的孩子。
我从夜的被单里向您伸出我的双手,母亲。
集会时的灯光,点了很久,会散时,灯便立刻灭了。
我们在热爱世界时便生活在这世界上。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我看见你,象那半醒的婴孩在黎明的微光里看见他的母亲,于是微笑而又睡去了。
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尽的。
当我和拥挤的人群一同在路上走过时,我看见您从阳台上送过来的微笑,我歌唱着,忘却了所有的喧哗。
爱就是充实了的生命,正如盛满了酒的酒杯。
他们点了他们自己的灯,在他们的寺院内,吟唱他们自己的话语。
但是小鸟们却在你的晨光中,唱着你的名字,――因为你的名字便是快乐。
领我到您的沉寂的中心,使我的心充满了歌吧。
让那些选择了他们自己的焰火咝咝的世界的,就生活在那里吧。
我的心渴望着您的繁星,我的上帝。
爱的痛苦环绕着我的一生,象汹涌的大海似地唱;而爱的快乐却象鸟儿们在话林里似地唱着。
假如您愿意,您就熄了灯吧。
我将明白您的黑暗,而且将喜爱它。
当我在那日子的终了,站在您的面前时,您将看见我的伤疤,而知道我有我的许多创伤,但也有我的医治的法儿。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唱道:“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
从别的日子里飘浮道我的生命里的云,不再落下雨点或引起风暴了,却只给予我的夕阳的天空以色彩。
真理引起了反对它自己的狂风骤雨,那场风雨吹散了真理的广播的种子。
昨夜的风雨给今日的早晨戴上了金色的和平。
真理仿佛带了它的结论而来;而那结论却产生了它的第二个。
他是有福的,因为他的名望并没有比他的真实更光亮。
您的名字的甜蜜充溢着我的心,而我忘掉了我自己的,――就象您的早晨的太阳升起时,那大雾便消失了。
静悄悄的黑夜具有母亲的美丽,而吵闹的白天具有孩子的美丽。
但人微笑时,世界爱了他;但他大笑时世界便怕他了。
神等待着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
让我感到这个世界乃是您的爱的成形吧,那末,我的爱也将帮助着它。
您的阳光对着我的心头的冬天微笑,从来不怀疑它的春天的花朵。
神在他的爱里吻着“有涯”,而人却吻着“无涯”。
您越过不毛之年的沙漠而到达了圆满的时刻。
神的静默使人的思想成熟而为语言。
让我不至羞辱您吧,父亲,您在您的孩子们身上显出您的光荣。
我梦见一颗星,一个光明岛屿,我将在那里出生。在它快速的闲暇深处,我的生命将成熟它的事业,象阳光下的稻田。
雨中的湿土的气息,就响从渺小的无声的群众那里来的一阵巨大的赞美歌声。
说爱情会失去的那句话,乃是我们不能够当作真理来接受的一个事实。
我们将有一天会明白,死永远不能够夺去我们的灵魂所获得的东西。因为她所获得的,和她自己是一体。
让我真真实实地活着吧,我的上帝。这样,死对于我也就成了真实的了。
夜的序曲是开始于夕阳西下的音乐,开始于它对难以形容的黑暗所作的庄严的赞歌。
我攀登上高峰,发现在名誉的荒芜不毛的高处,简直找不到一个遮身之地。我的引导者呵,领导着我在光明
逝去之前,进到沉静的山谷里去吧。在那里,一生的收获将会成熟为黄金的智慧。
在这个黄昏的朦胧里,好些东西看来都仿佛是幻象一般――尖塔的底层在黑暗里消失了,树顶象是墨水的模糊的斑点似的。我将等待着黎明,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在光明里的您的城市。
我曾经受苦过,曾经失望过,曾经体会过“死亡”,于是我以我在这伟大的世界里为乐。
在我的一生里,也有贫乏和沉默的地域;它们是我忙碌的日子得到日光与空气的几片空旷之地。
我的未完成的过去,从后边缠绕到我身上,使我难于死去。请从它那里释放了我吧。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的最后的话。

眼神

——[美]萨拉·蒂斯代尔

斯特弗在春天吻过我,
罗宾在秋天亲了我,
但科林只是看着我,
从来没有吻过。

斯特弗的吻失落于玩笑,
罗宾的吻遗失于游戏,
但科林眼中的那个吻,
却日夜在我心头萦绕。

(诗人让那个什么也没做的人赢得了)

两个身体

——帕斯(墨西哥) 赵振江 译

两个面对面的身体
有时是两个波浪
而黑夜是海洋。

两个面对面的身体
有时是两块石头
而黑夜是沙漠。

两个面对面的身体
有时是根
在夜间盘在一起。

两个面对面的身体
有时是对折的刀片
而黑夜是闪电。

两个面对面的身体
是两颗星星
陨落在寥阔的天空里。

(最激烈的情爱,也是最残酷的。无论什么,最后都归于宇宙。也许,那就是永恒吧。)

无你

—-赫尔曼·黑塞(德国)

夜里,我的枕头凝视我
空虚得像块墓碑;
我从未想到会如此痛苦
独自一人,
不躺在你的长发中入睡。

我孤独地躺在一间死寂的屋子里
挂灯昏黑
轻轻地伸出我的双手
去搜索你的手,
软软地按压我温润的嘴唇
去接近你,吻我自己,疲惫而又虚弱—-
然后,突然,我醒过来,
所有包围着我的是仍在静静生长的寒夜。
窗上的星星清辉闪耀—-
何处是你的金色长发?
何处是你的甜蜜芳唇?

此刻,我饮下每一杯欢乐中的疼痛
美酒中的毒药;
我从来不知会如此痛苦
独自一人
孤独无你。

(伊沙 老G 译)

第六首情诗

——巴勃罗•聂鲁达(智利) 王永年 译

我记得你去秋的神情.
你戴着灰色贝雷帽 心绪平静.
黄昏的火苗在你眼中闪耀.
树叶在你心灵的水面飘落.

你象藤枝偎依在我的怀里
叶子倾听你缓慢安祥的声音.
迷惘的篝火 我的渴望在燃烧.
甜蜜的蓝风信子在我的心灵盘绕.

我感到你的眼睛在漫游 秋天很遥远;
灰色的贝雷帽 呢喃的鸟语 宁静的心房
那是我深切渴望飞向的地方
我快乐的亲吻灼热地印上.

在船上了望天空 从山岗远眺田野.
你的回忆是亮光 是烟云 是一池静水!
傍晚的红霞在你眼睛深处燃烧.
秋天的枯叶在你心灵里旋舞.

(大仙:没读过聂鲁达的情诗,就不知道什么叫情诗;而在聂鲁达的所有情诗中,这首为重中之重,为情诗的巅峰。)

出租车

——艾米·洛威尔(美)

当我离开了你
世界的心跳停了
一如朽坏的鼓。
我迎着尖利的星星喊你
喊你,迎着如浪尖的风。
街道狂奔而来,
一条接着一条,
把你从我身边推远。
城市的灯光刺痛我的眼睛,
使我再看不到你的脸。
为什么我非得离开你,
在夜的利刃上劈伤自己?

出门

—-卡夫卡

我吩咐把我的马儿从马棚里牵出来。

仆人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便自己走到马棚,
给马备好鞍,骑了上去。

远处传来了号角声,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

在大门口,他叫住我,
问:“您骑马上哪儿去呢,我的主人?”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离开这儿,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向前走,向前走,这就是我达到目标的唯一办法。”

“那么您知道您的目标了?”他问。

“是的”我回答,“我刚刚告诉你了,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这就是我的目标。”

“您还没有带上口粮呢,”他说。

“什么口粮我也不要。”我说,
“旅途是那么的漫长啊,如果一路上我得不到东西,
那我一定会,死的。”
什么口粮也不能搭救我,
幸运的是,
这可是一次,
真正没有尽头的旅程。

一朵小花

——普希金

我看见一朵被遗忘在书本里的小花,
它早已干枯,失去了芳香;
就在这时,我的心灵里
充满了一个奇怪的幻想:

它开在哪儿?什么时候?是哪一个春天?
它开得很久吗?是谁摘下来的,
是陌生的或者还是熟识的人的手?
为什么又会被放到这来?

是为了纪念温存的相会,
或者是为了命中注定的离别之情,
还是为了纪念孤独的漫步
在田野的僻静处,在森林之荫?

他是否还活着,她也还活着么?
他们现在栖身的一角又在哪儿?
或者他们也都早已枯萎,
就正像这朵无人知的小花?

      戈宝权 译

一见钟情

——辛丝波卡(波兰)

有一种爱叫做一见钟情
突如其来,清醒而笃定;
另一种迟缓的爱,或许更美:暗暗的渴慕,
淡淡的纠葛,若即若离,朦胧不明。

既然素不相识,他们便各自认定
自己的轨道从未经过对方的小站;
而街角、走廊和楼梯早已见惯
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百万个瞬间。

我很想提醒他们回忆
在经过某个旋转门的片刻,他们曾经脸对着脸,仅隔着一面玻璃,
还有某个拨错的电话,人群中的某一声“抱歉”……
只是,他们不可能还记得起。

若他们终于知道
缘分竟然捉弄了自己这么多年,
他们该有多么讶异。

缘分是个顽童。在成长为矢志不渝的宿命之前,
它忽而把他们拉近,忽而把他们推远,
它憋着笑,为他们设下路障,
自己却闪到一边。

但总有些极细小的征兆,
只是他们尚读不出其中的隐喻:某一天
一片落叶,从他的肩飘上了她的肩,
也许就在上个周二,也许早在三年之前;
或是无意中拾到了某件旧物——遗失了太久,
消失于童年灌木丛中的那只皮球。

或是他转过她转过的门把,按过她按过的门铃,
或是他的刚刚通过安检的皮箱正紧紧挨着她的,
或是相同的夜晚里相同的梦
冲淡了,被相同的黎明。

毕竟,每一个开篇
都只是前后文当中的一环;
那写满故事的书本,
其实早已读过了一半。
(苏缨  译)